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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读 | 俞果:怀旧之美

怀旧很美,充满了浪漫。今天也很美,照样有情调。

人总喜欢忆旧怀旧,或因不满当前的境况,或因填补眼前的空虚。生活之美,贯穿人生的全过程,即便你步步惊心亦勿忘一步之遥的美,一臂之内的爱。

上海曾有一位名媛,在十年浩劫中历经苦难。但她会想方设法去买个面包回来,切成片,再用铁丝做个网架,将面包切片放在铁丝上,然后在煤气灶上烘烤。白色的面包切片慢慢变成了金黄色,佐以当时上海咖啡厂生产的一块方糖咖啡,享用她旧日生活中的下午茶。这样的情景好暖心,这使人联想到了二战期间一位英国妇女回到她已成废墟的家里,做的第一件事情是走到花园采撷了一束鲜花,插在自家落满尘土的花瓶里。


(资料图片)

怀旧很美,充满了浪漫。今天也很美,照样有情调。木心说,从前的日色变得慢,车马,邮件都慢,一生只够爱一个人。慢有慢的风景,快有快的风情。飞机航空,火车驰地,是千里万里的潇洒和情怀。梁朝伟一时兴起,会随意搭乘航班去英国伦敦的广场喂一下鸽子,之后下午再坐飞机回到香港,就和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。这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,和古人“乘兴而来,兴尽而返”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《晋书·列传第五十》载,东晋大书法家王羲之的五儿子王徽之,生性高傲,行为豪放不拘,他时居山阴,夜雪初霁,月色清朗,他持杯独酌并吟咏左思的《招隐诗》,忽忆戴逵。戴逵时在剡溪,遂夜乘小船诣之,经宿方至,造门不前而返。人问其故,徽之曰:“本乘兴而行,兴尽而反,何必见安道邪!”戴逵字安道。狂士见隐士,见门已尽兴无需再见人,追求过程,不论结果,就是这么任性不羁。

大约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,经上海诗人黎焕颐介绍,我去成都拜访了流沙河先生。在那个文联大院,见到流沙河正在一叠旧报纸上写毛笔字。拜访的目的主要是想在《星星》诗刊上发表诗歌,怀揣十几首破诗,窃思以量取胜,哪怕用我一首也好呀。我看他写字,他边写边和我聊几句,不一会他夫人何洁也过来了,这属于意外之喜。流沙河问我,你对杨炼的《诺日朗》怎么看?我怔住了,诺日朗、杨炼这两个元素都是当年新诗的巅峰,我哪能有什么看法。用现在的话说,聊天聊死了。我不敢掏出诗稿,怕坏了这清贵之格。离开时毫无悻悻然,见着流沙河夫妇,也算是乘兴而来,兴尽而归。归后,又去拜见了白航、孙静轩前辈,为诗而来,却不再言诗。留给我的是比诗更美好的记忆。

有时想想,从前慢,也是一种无奈。我曾两次入疆两次进藏,其中一次从上海飞乌鲁木齐,次日又飞喀什。四十八小时内即抵达了帕米尔高原,它是昆仑山、喀喇昆仑山、兴都库什山和天山交会的巨大山结,是古籍中称作“葱岭”的地方。以从前慢的生活方式,我估计一辈子也到不了这地,领略不到乾隆爱妃伊帕尔汗香妃的沙枣花香。葱岭之雄,香妃之美,旅次二日即拓展了我人生的宽度,增添了我人生的内涵,拜赐这“坐地日行八万里,巡天遥看一千河”的飞行,让我快意于“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”。

女人的美,有漂亮和韵味之别,有精致和气质之分。有端庄之相,有回眸之媚,有背影的摇曳多姿。犹如词牌之名,有“浪淘沙慢”式平沙落雁的舒缓,也有“十六字令”式短促急切的跌宕。古今皆风流,快慢均浪漫。都将成为回忆,成为回忆中一道美丽的风景线。

怀旧是一种状态,是闲适时才配拥有的财富。刚日读经,柔日读史。暇余读崖岸自高,负节概,不与尘事交,有声于士人。静心读奇崛堂奥,也有种文字上的极其适意,唇齿间只有禅味没有烟火气,平面的词句可以产生出立体的文字感。

怀旧其实是很有仪式感的一种生活方式。欣赏一纽印章,要懂得凿白利朱,周规折矩。紫砂壶要烫,咖啡杯要热。顶级雪茄平时要用红酒喷雾保湿,才能抽出甜中带苦的焦糖糊香味,宛若置身于雪松冷杉棕榈,人烟合一,袅袅弥漫于各种香氛之中。

有的人“如今年老无筋力,犹倚营门数雁行”,有的人“试新妆乍毕,交扶轻醉”。这些都不及六十六岁的陆游,以十二个字抒怀,述人生不平之情:“平章风月,弹压江山,别是功名。”怀旧,还能有此一阕激愤浩然之美。(俞 果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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